他想了一下,也不能提俊斌的事,就只好问彩娥:“你干什么哩?”
彩娥不象少安估计到的那样悲伤,她甚至对少安笑了笑,说:“我照枣着哩!你二爸给我安排了这个轻省活……你吃枣不?”彩娥说着,就用手摇了摇地畔上的一棵枣树,熟透的红枣子就劈里啪啦在少安周围落了许多。彩娥说:“你都拾上!现在这周围没人看见!”
虽说彩娥这是好意,但少安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舒服。他没想到俊斌死了才一个来月,彩娥就已经恢复得这么“正常”了。
少安看来不拾也不行,就匆忙地拣了一些枣子,装在自己衣袋里,说:“我还忙着哩……”就急忙走了。
当过了哭咽河的小桥,走到学校下面的时候,见他二爸正手里握着一卷子报纸和材料,从学校的小土坡上走下来。他二爸先开口给他打招呼说:“唉呀,我忙得还没顾上去你们家,听凤英说秀莲也跟你回来了,好嘛!”
少安只好停住脚步,等他二爸走下来。
他二爸走到他当前,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说:“我正忙着准备政治夜校的学习哩!你大概知道了,《人民日报》八月三十一日发表了评《水浒》的重要文章。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,上面号召要在政治夜校好好组织批判哩……”少安说:“我不知道这些事。批《水浒》的什么哩?”他二爸胸脯一挺,说:“嘿,毛主席都发指示了!说《水浒》这部书,好就好在投降。做反面教材,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。
还说《水浒》只反贪官,不反皇帝。除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。宋江投降,搞修正主义,把晁盖的聚义厅改为忠义堂,让人招安了……”少安心烦意乱,不愿听他二爸背诵毛主席语录,说他要去找一下金俊武,就准备走了。
但他二爸突然又有点忧伤地说:“……唉!我们也应该请秀莲和你到我们家吃一顿饭,这是老乡俗……可你知道我家里的那个烂滩场!夏天分的一点麦子都叫你二妈在石圪节粮站换成了粮票,说公社通知让她下一批去参观大寨……”少安听他说这话,心里倒对这个他厌烦的长辈产生了怜悯之情。他以为二爸只热心革命,把人情世故都忘了。想不到他还记着这个乡规。
少安也知道他二爸说的是实情。他对二爸说:“我知道你的难处。按乡俗,你不请秀莲吃饭,村里人会笑话的……这样吧,我把我家的白面拿一升,给你送过去。白天怕村里人看见不好,我今晚上给你送过去……”这位硒惶的“革命家”只好默认了侄儿的馈赠。孙少安离开他二爸,就径直来到了金俊武家里。
二队长拉住一队长的手,泪水在那双精明的铜铃般的大眼里涌出来了。
少安安慰他说:“俊武哥,你不要再难过了。我刚回来就知道了这事。我今个儿是专门来为你说几句宽心话的。人常说,一碗水倒在地上,再也舀不起来了。”他还用高小里学过的成语补充说: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……”俊武拉着他的手,让他坐在椅子上。俊武的婆姨给少安倒了一杯开水,亲切地放在他面前。两口子都为村里这个受人尊重的人专门来看望他们而深受感动。
少安喝了一口水说:“我不知道你们当时是怎样商量这事的?本来不应该这样做!应该直接找公社白主任讨论东拉河水合理分配的问题,让公社出面解决。另外,就是公社不管,田福堂或金俊山也可以直接去找上游几个村的负责人协商。只要态度诚恳,我不信这两个村的领导人就不通情理。结果这样一搞,水空人亡,还要给人家做检讨……”金俊武抹掉脸上的泪水说:“你当时要在村里就好了!我原来以为自己是个精明人,想不到自己吃了自己精明的亏。我在大事上不如你!”
金俊武老婆插嘴说:“你在小事上也不如人家少安!”少安笑着说:“我也是事后诸葛亮!说不定我当时要在村里,比谁都可能冒失哩!说不定把下山村的坝都给豁了!”金俊武两口子都被他的话逗笑了……少安在金俊武家拉了一阵话,就和他们告别了。
当他返回到田家圪崂这面的公路上时,正好碰上了田福堂。他就顺便挡住书记给他解释了他从山西晚回来的事由。
田福堂经过不久前,那场挫折,又瘦了许多,额头上还留着火罐拔下的黑樱他笑着说:“这是好事嘛!还要你给我解释哩?你办这么大的事,别说一个月,两个月三个月也值得!”
田福堂心里十分高兴少安找了个媳妇回来。这样,他就再不要担心他女儿和少安的关系了。他关切地问少安:“准备什么时候办事?”
少安说:“想春节就办。可我那个家,事办得再简单,也很难凑合起来……”田福堂立刻说“不要怕!要粮食,你就在大队储备粮里拿;要什么粮食你就盘什么粮食,要多少你就盘上多少!”
少安对书记的这个应诺倒很高兴——这总算给他解决了一个大困难。他说:“这就好了,我正为这事犯愁着哩!我也不敢多借,借下还得还嘛!我借一点够过事情就行了……”少安和田福堂临分手时,书记还一再关切地说:“你有什么困难就言传!我帮助你解决!”
现在